再看‧九歌

音樂‧妹力‧生命‧感動...

再看‧九歌

文章Fish » 2012-09-15, 10:57

我實在記不起來來上次看九歌是什麼時候了,
只確定是在執教以後、妹迷之前,那一陣子台灣藝文興起的風華時刻!
自己漸漸變成有固定收入和時間的上班族,於是也就固定會去欣賞幾個藝文團體的演出,
雲門,果陀,表坊,屏風,明華園.....尤其是雲門和表坊,幾乎是每季的演出都會去。
...直到後來,敦煌以後,水月、舞竹、行草等等的雲門的舞我看不懂...我才和雲門疏離...
雖然雲門也察覺了,一直努力說服,『懂不懂沒關係、感動比較重要』 :P
胡德夫和林懷民合作的美麗島,曾讓我又去欣賞,那是卡列拉‧揚的編舞,典型『劇情式』的舞碼。
...我還是和雲門疏遠當中...

這回,學姐給了我一張票,9/13,國家戲劇院;雲門九歌。
那天我很快樂地出門,很快樂地等待夜晚的來臨;差一點搞錯戲劇院和音樂聽的位置 :mrgreen:
然後快快樂樂地走進去。
故意不買節目冊--我不太擔心看不懂(懂不懂沒關係感動比較重要 :P )只是想這節目冊以後又擺著不知道要幹嘛--
很訝然地發現我的位置其實是第三排正中間!
然後聽到後頭在討論『荷花是不是真的』瞪著舞台最前頭那一列荷花池,我遙遙想起...好像,是的,這舞,有用到荷花佈景我還買了這樣一本書.....


幕啟。
音樂響起。
我很篤定地知道,那是台灣原住民的音樂--搞不好還是鄒族的--如果我的聽音辨位已經可以爐火純青的話。
--而且…哪本書上看過,巴代大哥試著將楚辭與大巴六九的巫術過程加以對照比較…
不能不說,似乎的確楚是和台灣原住民比較近然後和中原漢民族比較遠沒錯--
『女巫』,我這麼給這段舞起名字,那鍋眾籐條啪的巨聲響,還真是把人驚醒!
然後女巫的...起乩....起乩似的舞蹈....
那些舞者,肢體都走"不協調",讓我想起讀過關於"攤戲"的記載、雲貴那一帶的,
很原始的農民對於天地的敬畏所產生的祭儀動作(甚至稱不上舞步)。
然後!純陽剛對上純陰柔...男天神與女巫....
我甚至感覺到台上舞著男女交合之原始,但不是情慾,不是淫思,
是笨拙地展開對本能的探觸與摸索,甚至必須有天神的"教導"或叫做"擺佈"。
=>此時的『人』,顯得很動物,那種純、拙;沒有人的詭詐,也沒有人的靈巧,
至於音樂、音樂;那渾厚的低音,不會是台灣原住民。我猜,是西藏,梵音~~~


中場休息了。
只見得幕一收、我只覺得此時該有掌聲但整個戲劇院是一片靜默~~
我也就不管它,過了一分鐘有吧,哈、有人帶頭鼓掌
(後來我才知道,這是首演)(看來很多人恐怕也是,首次看演)
我的位置太好(太中間)以至於不想走動,我靜靜坐著,休息、想。
後座傳來一聲『看無!』然後說要去買節目冊看看:p
我很底定。
--休息--


等幕再起~~~一輪明月啊~~我忽然想起,快中秋了~~
月下,幾名女子,婉約地步出~~嗯,人開始有人樣了,沐在月光底,也漸漸有了那個優雅與柔媚。
『月娘』--我這麼稱呼著,其實人家正式名字是湘夫人啦 :mrgreen: --舞得真是美!那個柔:
我看著她,心想,演這湘夫人...可也要很瘦才行...
…和雲中君一樣,舞得好之外,『體型』也很重要....
看著看著,啊,她的面具被女巫拿走~~
姑且當作是,人學著像神一樣的舞吧~~像不像,好歹七分樣~~
然後,啊,月娘,您為何..."自殘"哩...臉上沒來由多了一道黑墨...><

眾女子心疼了,端起月娘,還是回天上吧;凡間,多險惡啊。
--我沒想到是等錯愛的湘夫人:)--


應該是在這時候,『雲中君』出來遊玩。
我還是要說,那雲中君的舞碼構想,真是好!
雲中君和兩個"柱子",始終的默契,當真讓人屏氣凝神嘆為觀止,
這舞作的難度,深度,高!
也難怪這短短不到十分鐘的舞一結束,不等幕黑、四方立即響起如雷。
不管怎麼說,這雲中君,終究是整段九歌舞碼中最最吸睛的一幕。
有趣的是,舞後的林懷民答客問時,有觀眾提及這舞,說,雲中君好可憐,總是有人會拉住他的手腳、讓他沒辦法踏到地上~~
林懷民笑了,說,從來沒有人為天神感到委屈過,這是很有趣的解讀角度。
也真的說明了,創作者端出品之後、眾人要如何解讀如何拿取如何剖析…就真的是各人了,
創作者可以不用,針貶或、被針貶,喵。
所以我也就很篤定地,寫我所看所思所感 :D


然後,一樣的月高掛、只是變綠;『狼人』!東方版的狼人出現、獨舞。
(人家的正式舞碼名字叫做—山神,山裡頭的小精靈 :P )
那個吶喊,糾結,翻滾;
我彷彿感受到,『人性』,人哪人、從無知懵懂,到略知風雅,也終於來到掙扎:
自己內心的渴望,那屬於人與神的光芒,以及自己本能的欲望,那屬於動物的滿足想像。
人哪人!你是在成長,你在茁壯,
從原始的部落祭祀,到對月娘的景仰學習膜拜:終於,人要有自己的個性和思想和,『型』。


是的,『人』,在下一段,成型了,意氣風發啊。
當一個個意氣風發的青年這麼一個個隱去而耳畔的音樂 ...啊,我知道了,這是,槍聲....
我忍不住伸出手摀住耳朵。
然後,一個個白衣青年,變成一個個黑長褲裸上身頭戴著竹簍,背著手,略前傾著身、一列走來。
--我的心好痛!彷彿又回到n年前第一次看這舞碼的時候,那個震撼,震驚,無語。
接著...記憶中那段唱名...荊軻。岳飛。莫那努道。陸皓東。....陳澄波....
是呵,當年我坐在觀眾席,赫然聽到這屬於二二八或白色恐怖時期的受難者名單…
心裡是驚愕的,一方面不免猜度林懷民的政治傾向,另方面…他好敢!舞作中,擺歷史甚至是擺政治…..
一禎禎人名。
一幕幕歷史。
猶記得當年坐在遙遠觀眾席(二樓吧、當時的財力物力)的我胸口之血氣沸騰義憤填膺!
『正是這些仁人志士,才有現在的我們』以現在所謂五年級生六年級生所受的教育薰陶,的確會如是思考,
相信四年級生的林懷民…當年這創作,不能說沒受家國思潮的影響。
而再經過這麼幾年洗禮、台灣社會變遷~~~
人哪人!當你終於有了自己的型、自己的思想、自己的理念,
你終於會因為『忠於自己』而奮不顧身不顧一切。

人哪人!槍聲陣陣接著是車聲隆隆,有一度我甚至認為那是六四天安門前的坦克車車燈亮;
一個又一個的倒下所謂的前仆後繼。
人哪人!這就是『人』,對不?!


舞者開始端出一盞盞燈,放在台上舞者腳前、地上。
我記憶中,雲門有些舞作,『很嚇人』『很難善後』或說『很難循環使用』若急著有下一場的話,
其中那相連到天邊的燈…原來是在這舞碼,不是紅樓夢:p
看那一盞盞燈的排列,我有點失望,因為這代表著舞者不會再跳舞了(要怎麼跳啊滿地的燈);
後來我發現:『舞者端著燈』,也是舞步。
然後,後頭布幕上升,豁然、後頭也已擺滿了燈,蜿蜒到在後頭的布幕,則是點點星空!
諸神降臨到最後…不也就是,人的回歸,人神界線的打破,以及人的自以為可以成神…
不管當時降臨的諸神如何想。
人,終於成人,忠於自己,完成人所認為的應該的理想美事,成為人所認為的那樣的神
人。
人哪人



舞罷、謝幕,我要說這一票年輕舞者是真的很認真用心投入,
要舞出這舞碼…那身型那鍛鍊那彼此的默契之排演…天哪,真的不符現今經濟成本考量而居然還有年輕人這麼傻地繼續在作!
等到林懷民清瞿的身影出現…

我想,他真的是位非常成熟的藝術家,面對觀眾的種種提問,回答上早就精準到位、幽默風趣,一針見血地點進直言真義還四平八穩面面俱到。
林懷民有話要說、關於雲門,關於舞作,關於台灣與這世界,
『客問』、是個引子,讓他,從不同domain,切入。
不知怎地,看著他、聽著他,我或狂笑大笑或猛點頭猛鼓掌之際…忽然深深感受到,
『打擊』,雲門大火對他的打擊,還有『辛苦』,要重新邁開腳步到現在的辛苦。
如他所言,這舞(九歌)很沉重。八零年代…怎可能不沉重呢,當時編這舞之時。
現在再演…別說經濟環境之許不許可—這舞光裝台就要三天。太…『大象』了,用林懷民的話來形容。所以曾經林老師想要,封箱此舞—
還有社會環境變遷之迅速—那國殤時的一串人名,在現場演出時必須有立即效果。可是社會變遷…觀眾席,能有多少共鳴???
光論及現代年輕舞者的歷史經驗、如何承接這舞—林老師說,他問這些年輕人這幾個人名知道多少。
年輕舞者說,岳飛!然後秋瑾…大概是個女的,就這樣子。
這九歌的大火之後繼續搬演,就實在是明知不好為而仍為之
誠然,『戲要一再地演、舞要一再地跳,很多很多人看過了,才會是這個社會的共同經驗』這是表演藝術之異於音樂與文學創作之處。
然後大火之時,整個布幕付之一炬,裝著這些面具的大箱子,烘然蹦裂,『裡頭的面具四散飛落,卻完整無損』
很難想像這些全由大甲草蓆製作的面具,居然,大火裡全身而退。
『面具是有神的』既然面具無毀,那就重新搬演
--我說。這不就是人哪人的那股精神!
人哪人!當你終於有了自己的型、自己的思想、自己的理念,
你終於會因為『忠於自己』而奮不顧身不顧一切。
對不?



這是所謂『理想』。台上那一列列舞者,他們可以選擇更優渥更輕鬆更容易獲得掌聲的舞蹈工作,但他們沒有。
守著這幾乎要有點自虐、有點修行式的藝術崗位。
懷民…守了…30年40年?
林懷民會繼續守著,而我敬佩與訝異有年輕人願意跟著



自然,林懷民也因此編不了輕鬆的舞。
現代潮流是輕鬆。年輕編舞家的舞作不會如此沉重。
但是…沒有這些”沉重”…也就不是林懷民了。
那並不是被觀眾給定型的問題,而是,這個人因著生長環境所歷練著的特質、成就了他。
他因此此成就了他的作品。
若說,大環境走向不再是他的特質…
那他只能寂寞,而他的作品,再寂寞卻仍然能在地球上繼續享有無可取代的地位

…如果因為寂寞所以改換特質…或許短期內他可以不寂寞…但其實他也就失去了他自己的位置。因為,他不見了…..

『理想』,我這麼想,也第一次這麼清楚吸引我和不吸引我的真正差別。
不管是流行、藝文,戲劇舞蹈或演唱…總有那麼股『傻』,讓我感動、讓我佩服
傻,執著,追尋著嘗試著摸索著…就只想試試自己心中那股覺得這樣做會比較好的意念…
就好像國殤裡頭的那陣陣槍響。
人之所以為人,不就如此
若失去那生命力…縱使大環境之變動已到以柔媚虛幻與輕為主流…不願意寂寞地繼續吶喊,反而放棄原有的自己、去就那更容易賺到的錢….
當年『懂不懂沒關係、有感動比較重要』,或許讓我疏離,但我未嘗對雲門失去尊重。
若看不見理想:我當然轉身而去。
而林懷民之毅然重拾舊山河:我實在,感佩!


最後,關於舞作中音樂的使用。
有觀眾問及,為何九歌當中不使用漢民族的樂器(笙、蕭、古箏…)而是使用了不同民族的人聲。
--這問得比我想問得要好—
林懷民說:這舞作,他沒辦法或說找不到可以忍受20分中的古琴。
反倒是西藏梵音,原住民的合聲:『那種感覺』。
也在此時我驀然了解:那段讓我深深感動的國殤,根本不是什麼中國魂。
純是—就是—根本是—我所領會到的,『人哪人』。
就是真善美。
別無其他。



以上,就是我寫在問卷回饋表上的,『震撼依然,感觸更深』。
再看九歌,有十年吧?
深深感動於整齣舞碼所帶給我的震撼提醒與感動。
也暗暗佩服/感謝學姐給這票,或許是時候恰巧,但給的”助益”,深深有達到。
誠然凡世間還有眾多紛亂必須面對處理
但,當燈亮、幕啟,當舞者忘情地揮汗,而全場屏息關注、連吞口水都不捨的就是看著演出之時。
人哪人!也就回復到天地混沌之初的那個,真善美,
拙、純,簡單、清明澄亮



謝謝學姐。


完。
2012.9.15 寫於南下高鐵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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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orvus macrorhynchos
 
文章: 5284
註冊時間: 2005-06-26, 21:53
來自: Microcosmos(小宇宙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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